前几天一个朋友说，他工作的大楼有9个人感染新冠了，但是管理员只告诉大家有人感染，绝不说这些感染者是在几楼几号房间，打听也没用，事关“隐私”。这种情况绝不是只有一起，另外一个朋友的女儿住的公寓楼也有人感染，同样，管理员只是告知住户，这栋楼有人感染，绝不暴露感染者的姓名、所住单元，当然理由只有一个：这涉及到个人隐私。前几天看到一篇短文：“纽约日记 当邻居被确诊之后”，作者从管理员那里收到一条信息： “我们楼有人确诊了，因为隐私和保密法律，我们的律师建议我们不要透露关于这些人的任何信息，但他们会按照疾病防御署的建议，保持隔离。”这篇短文的作者说，这封“不透露任何信息”的邮件，除了让整栋楼的人提心吊胆，相互猜疑之外，对于防止病毒蔓延不能起到任何实际作用。她想方设法地找物业经理、守门人打听感染者的地址，无论她采用了多少策略，希望从物业经理口中得知一些信息，但无论管理员还是守门人，都只有一句话，“根据隐私法和保密法，我们的律师建议不要透露任何信息。”

纽约这个有800多万人口的城市中，已经有12.6万多名新冠肺炎的确诊者。换句话说，除非感染者自己愿意，和12.6万名感染者的行动轨迹有交叉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可能有机会被新冠患者感染的。但我惊异于纽约民众的淡定，我想，换在另外的地方，可能很多人会抗议， 但是，纽约人似乎对这种所谓保护隐私都十分理解和支持。

当然，患者的隐私是需要保护的，但新冠疫情如此猖獗的情况下，这些感染者在确诊前，已经具备传染性了。发病前14天，有多少人和他们共乘过电梯，在公共场所一起聊过天，喝过咖啡，吃过饭，等等，这些不经意接触过感染者的人，中间一定有相当比例的人被感染了。这些接触者未发病前，依然自由行动，可能再感染其他的人，一波接一波，必然会造成绵绵不断的社区传播。

公布这些感染者的信息，确实涉及到感染者的隐私，但完全不公布感染者的信息，不可能有效切断传播途径。

这种两难问题，其实在很多传染病的控制中都涉及到。在针对HIV感染者和AIDS病患者的信息是否公开，就涉及到类似的讨论。记得很多年前，各国卫生行政当局都赞同要求HIV感染者和AIDS患者实名上报，并允许所有医务人员向那些处于被感染危险的人（感染者的性伴侣，静脉吸毒的同伴）透露感染者的信息，这种信息透露不会受到有关保密的法律、法规的处罚。由于没有其他有效的方法，只能违背保密原则，来防止另外一些人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当然这种个人信息透露要尽量小，避免不必要的信息过度透露。而从另一个角度说，HIV感染者和AIDS病患者也有义务避免感染他人。

新冠病毒流行以来，很多国家的人民，无论是出于对这场流行病的恐惧，还是出于理解隔离与切断传播途径的重要性，都赞同在非常时期，支持政府进行流行病学追踪，了解自己的行动轨迹，方便锁定并隔离密切接触者。

然而，不同国家对这种措施执行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有些地方认为是理所当然，有些地方则强调自愿原则。昨天看到来自挪威VG新闻社的一则消息说，挪威的“新冠报警APP”上线。 这个APP协助政府跟踪新冠社会传播的路线，同时可用来提醒用户他们附近是否有新冠确诊者。这无疑是一个有用的工具，正如在很多国家使用的情况那样。但挪威在发布这条消息时，慎重地推出了这样一段文字： “出于隐私保护，新冠APP将自动删除注册满30天人士的所有信息。2020年12月，新冠APP就会下线”。

挪威首相出面动员民众自愿安装这个APP，她说，参与感染跟踪工作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假若我们大家期盼正常的日子快点到来，那么请大家尽可能地安装这个工具。同时，首相自己带头安装这个APP，并保证，数据将会在个人注册30天后被系统自动消除，App本身也将在12月被消除，正如那段文字所言。

无论怎样，在大疫情来临时，总要有所动作吧，而纽约目前似乎完全没有动作，在停摆令执行期间，虽然增加了检测，但流行病学调查竟然完全停止了。3月16日，纽约市政府宣布：当病毒快速传播时，追踪确诊病例的接触史，无法有效利用资源，因此市府不会将心力放在追踪确诊患者的接触史上。

纽约市政府停止追踪确诊患者接触史的理由是，病毒的传播范围已经很广，此时追踪确诊患者的感染数量是多余的，大家只需要假设已和病毒有某种程度的接触，适度保持社交距离就好；即使感染了，大部分的人症状是轻微的，在病情恶化或危急时再去寻求医疗服务即可。这可能是我见到的最匪夷所思的抗疫策略了。

确实，美国人十分坚持固有的理念和做法，对个人权力的维护十分到位。但是美国的国家策略绝不是放弃流调，最近，美国卫生和人类服务部(HHS)的公民权利办公室(OCR)宣布，在新冠病毒流行期间，将行使其执法酌处权。这个法规为医疗保健机构和相关商业伙伴，在预防新冠病毒流行期间进行公共卫生和健康监测活动时，对可能涉及侵犯隐私权的行动提供了豁免。

当然，在纽约出现这样多的病人（每天新增4000-5000例）的情况下，要完成流调和搞清楚密切接触者，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放弃，只是单纯依靠加大社交距离，是很难有效控制疫情的。我判断，纽约市过去1个多月来放弃流行病学追踪是4月上旬以来，住院者和重症患者大量上升的重要原因。

4月17日，纽约州州长科莫通报近期纽约疫情， “纽约州入院的新病例每天仍有2000例左右，依然很高……几个星期来一直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虽达到了峰值，但居高不下。…… 死亡人数也没有大幅下降，近一周以来，每天的死亡人数在600到800之间”。

如果不加强公共卫生措施，纽约的疫情很难在短时间内降下来，对纽约抗疫的前景，我实在有点担心。